說起來東京真正炎熱的時間並不多,好像不久前還嚷嚷著夏天的計畫呢,一轉眼,太陽雖然還是那麼的刺眼,但早晚溫差漸大,氣溫已經轉涼。
服飾店裡早就在販售的秋裝,厚度隨著時間流逝而日益增厚,甚至也開始掛起冬季的大衣來了,一件比一件還要帥氣。
每一次逛街,都是一場天人交戰。便宜的衣服,都不是我喜歡的;喜歡的衣服,我又不捨得買。
我的朋友莎莎曾經說,每次她逛街,都會覺得某些店裡掛著的衣服,根本就是我的衣服。
當她這麼說的時候,我才知道原來在他們的眼中,我是有著那般形象的一個男生。
因此,當我的另外一位朋友東東跟莎莎去逛街時,常看中某些衣服,莎莎就會告訴東東說:
「那是張維中的衣服。」
記得有一次,我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襯衫,不是那種披披掛掛的洋蔥式穿法時,莎莎見到我,一整天說了好幾次,「我覺得今天你不是張維中。」之類的話。
確實不是每一件衣服,都適合每一種人來穿。而某些人也就一定得那樣穿才能顯露其氣質,彷彿換了一種搭配,氣味也就不對了。
莎莎在夏天時回到台灣,我們幾個比較常混在一起的朋友還留在東京,等待她秋天時回來,結果,在夏天的尾聲,她忽然因故而臨時決定不回東京了。
我們每個人,包括莎莎她自己,都很意外這戲劇化的轉折。
莎莎的東西都還留在東京,她請我們幫忙她整理與收拾。我接連著恰好有幾個台灣的朋友來訪,一直沒來得及去她家幫忙打包。
東東去了,跟共同的朋友一起收拾莎莎的衣物。第二天,東東告訴我,他收拾到一半的時候,竟忽然溢滿著想哭的衝動,最後只好趕緊躲進廁所裡平復情緒。
「你以為你在收拾什麼?我還活著呢!」
在台灣的莎莎知道了以後向他抗議。
我雖然也覺得還沒到那麼誇張的地步,不過卻完全能感受東東的心境。
因為根本沒料到會有這個選項吧,所以還有很多想要一起去的地方、一起要吃的東西和要做的事情,都只是按著暫停鍵而已,但忽然間,卻忽然必須切斷電源了。
雖然,本來就知道這一場聚合是有短暫時效的,可是,一切比原先預料的更快結束時,總是需要時間去調適的。
秋天是豐收的季節,但也是稻穗與大地離別的季節。如果稻穗與大地有知,不曉得是否也會思念彼此?
前幾天,清晨出門的時候,突然在家裡附近的某條巷道轉角,迎面撞上了一陣濃郁卻清新的香氣。那香味迤邐著整條巷子,讓原本還睡眼惺忪的我頓時間清醒過來。
我停下腳步看了看,陌生卻又熟悉的味道從何而來?最後,驚喜地發現竟是木犀。
那些木犀,就像是春天的櫻花一樣,明明昨天還沒有的,一夜之間全現身了。
日本木犀的品種,盛開期是在深秋。讓我想起元曲詩人呂止庵寫過「芙蓉凝曉霜,木犀飄晚香」這樣的一段話。當空氣裡瀰漫起桂花的香氣時,那便是深秋了。
莎莎跟我說:「以前沒覺得我的存在,對你們原來是那麼的重要。」
本來就是很重要的呀,我告訴她,只不過沒說出口罷了。
如同在日本,認識一個季節的改變,往往從街上的植物開始。
在季節尚未到來之前,我不知道原來它們就是櫻花或木犀。
然而,這座城市必然是知道的。
城市知道木犀一直生長在自己的身上,靜靜的佇立在某個位置,彼此相伴。只是時候未到,還沒有說出口而已。
原始創作:2008年/加筆修稿:2024年
(原收錄於張維中散文集《東京開學》麥田出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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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維中:「往事是一片痠痛貼布。有些痛被治癒了,有些則被貼起來,表面看不見,卻留在心底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