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尚未去過長野善光寺以前，我就沒來由地喜歡上「善光寺」這個名字。為什麼呢？在終於踏進善光寺的這一天，我仔細想想，或許是因為名字裡有「善」又有「光」吧？倘若是一個人的話，能夠讓人感覺到他的善良，同時又能在他身上感受到體貼溫暖的光芒，那麼實在是很難不討喜的啊。在尚未去過善光寺以前，這就是我對這地方自我解讀而帶有好感，非常私人的理由。
在終於去過了善光寺以後，我對這地方的好感未減，且意外地發現在寺院周圍的腹地，存在著更多讓人驚喜的據點。它們的存在各具特色，讓善光寺周邊的半日散策之旅，顯得更為亮眼。
●步行前往善光寺是最好的選擇
一早，從長野車站的「善光寺口」出發，許多人選擇搭乘巴士前往善光寺，但我偏好散步。在氣候宜人的時節，徒步去善光寺絕對是最好的選擇。
經過一間名為「西光寺」的小寺院，原以為很普通，卻在裡面發現少見的驚喜。境地裡供奉了一尊「韋駄天」神像，在佛教裡象徵疾跑的神祗，如今成爲保佑馬拉松或賽跑選手的神明。喜歡跑步的旅人，別忘了來朝拜一下，當然，不跑馬拉松，旅行也需要被祝福好腳力。
往下走，不遠處有一座「Central Square」公園，也是奧林匹克公園，入口處矗立了一座縮小版的聖火台，紀念著當年長野冬季奧運會的驕傲回憶。如今成為市民休憩用地，年輕的學子們常騎著腳踏車來玩耍，笑語響徹雲霄，青春的光芒比聖火更耀眼。
出乎意料之外，長野市區內有很多特色小咖啡館，例如在善光寺表參道上，途中會經過的這間「Foret Coffee」就是我耳聞已久的店家。這間由焙煎士松澤岳久在2018年開設的咖啡店，有一個特別的堅持。中焙咖啡豆要用法式濾壓壺來泡；深焙豆則用濾紙滴漏，松澤岳久認為那才能體現他烘焙的咖啡豆特質。另外，如果你在這裡購買咖啡豆，即可免費獲得一杯招待的咖啡。
我早已決定要一早來這裡吃早餐，作為第一組客人，享受到的是不受打擾，極度安靜，如同包場的自在空間。除了各式咖啡以外，我推薦嘗嘗自家製的司康，特色是用米粉製成的，口感很特別。我喜歡「Foret Coffee」充滿濃郁的文青創作氣氛，室內壁畫帶著City Pop風格，但又未失長野風格的悠閒。
愈是靠近善光寺，寺前的表參道就愈是熱鬧。踏進兩側有如左右門神般的「阿形像」和「吽形像」駐守，寫著「定額山」的參道大門「仁王門」以後，參道成為細長的小路，兩側店家林立，很有東京淺草寺仲見世通的氛圍，只是規模較小，但人潮也較少，更能享受悠緩散策的風情。喜歡的店家先記著待會兒再來，因為現在已忍不住想先進善光寺境內看看。
●善光寺：傳說中日本最古老的神秘佛像
進入國寶級的善光寺本堂以前，山門是不可錯過，絕對值得買票登樓眺望的景點。從山門上鳥瞰整座善光寺境地，遠眺長野市區的風景，在微風吹拂中，更加能夠感受到這片綠油油的城市之美。這座山門建造於1750年，樓上懸掛的匾額寫著「善光寺」，別忘了仔細找找在這三個字當中，藏了五隻鴿子的形狀。找到了會有什麼幸運的祝福嗎？寺方倒是沒說，但至少可以恭喜你，眼睛還不錯。
被列為國寶的善光寺本堂的建築雕琢極美，可以進到堂內參拜，即使信仰不同，無關宗教，欣賞空間也是一種藝術巡禮。本堂正面有一尊名為賓頭盧尊者像，據說只需要觸摸跟自己相同患部之處，就能獲得治癒。經年累月中，佛像被眾人摸到光滑閃亮，可見人世間有多少的病痛折磨。至於本堂內參拜的佛像是阿彌陀三尊，傳說中最初是在印度打造而成，經由朝鮮半島而進入日本。這尊佛像從來未曾對外公開過，藏在內陣布簾之後，據說從西元654年進駐以後，包括善光寺內的人，誰也沒見過，相當神秘。那是因為在日本，阿彌陀三尊屬於「絕對密佛」流派，如果只是「密佛」那麼還會在特定時間內公開讓人參拜，但「絕對密佛」則是完全不公開。善光寺每七年會公開一尊佛像，那其實是放在本尊布簾前面的替代佛像，被稱為「御前立」，而並非本尊。不過，因為這尊替代佛像的歷史也很久了，所以現在也同屬於日本的重要文化財產。
在本堂前的大香爐旁，有一棟很顯眼的建築，掛著「BEAMS JAPAN」的橘色暖簾，想要買份善光寺紀念品的旅人，非逛逛不可。這間BEAMS裡有一系列為善光寺打造的專屬限定紀念品，以綠色為主調，我覺得很適合長野給人的印象。BEAMS店鋪一旁的空間，則是販售善光寺自身出品的御守和各種相關產品。我買了一隻黑色小牛造型的紙陶偶，這也是善光寺的象徵物之一，總之就是說會帶來好運的吉祥物。雖然類似的東西家裡真的好多了，但反正好運不嫌多嘛，就再搜集一個回家吧！
●漫步善光寺周圍，搜集我的最愛
在善光寺仲見世通的兩側，小店的類型多采多姿，包含當地特色小吃、食堂、甜點、茶飲咖啡和紀念品店，偶爾也會穿插幾間不為觀光客服務的店家，像是懷舊的老相館，紀錄著在地居民的歲歲年年。
特別推薦一間吃信州野澤菜「OYAKI（おやき）」的店家「ODUMI堂（おづみ堂）」。我很愛吃長野名產「OYAKI」，這算是一種餡餅，外皮蒸過以後可口彈牙，內餡主要包裹信州產的野澤菜，也有在野澤菜之外再添加其他食材的，例如信州牛、山賊燒（長野的一種雞料理）或豬肉等，口味選擇很多。
吃過鹹的OYAKI以後，忽然想來點甜的，那麼「善光寺布丁」絕對是接棒的最佳選擇。善光寺布丁應該是這一帶知名度最高的甜點，口味眾多，用湯匙挖起一小塊時，好像會覺得有點硬，可是實際吃起來時挺軟，口感偏綿密。這天我點了我喜歡的焙茶布丁（ほうじ茶），茶香味很濃郁，底部的焦糖糖漿也好吃。
吃完布丁以後才驚覺，我正餐都還沒吃呢！都怪這些店家賣的食物太誘人，經過了就忍不住先下手。吃正餐的話，必然要選有特色的老舖，於是我決定今天的午餐，就來這間名為「大丸」的蕎麥麵店。信州蕎麥是長野當地的特色名物之一，在長野市內就有不少創業百年的蕎麥麵店，而其中甚至有一間擁有創業三百年的歷史，那就是這間在善光寺仲見世通入口外，轉角的「大丸」蕎麥麵。正式的名稱是「轉角的大丸」（かどの大丸）。我點了炸天婦羅的冷蕎麥麵，有炸蝦、炸茄子和炸地瓜，配上很有嚼勁的自家製手打蕎麥麵，最後再撒上一點善光寺名產「八幡屋礒五郎」的「七味粉」，很適合炎熱中午的開胃進食。在轉角的大丸吃到美味的一餐，這樣也算是一種轉角遇到愛吧？
提到七味粉，來到長野市，幾乎跟善光寺同等齊名的地方，沒去就等於沒到過長野市，就是專賣七味粉的長野知名老店「八幡屋礒五郎」，地點就在大丸蕎麥麵的對街。長野「八幡屋礒五郎」迄今已有280多年的歷史，與東京淺草「YAGEN堀」（やげん堀）和京都「七味家本舖」並稱為日本三大七味粉。八幡屋礒五郎跟其他地方的七味粉，成分最大的不同是添加了暖身的生薑，因為這裡冬天特別寒冷，因此調和了辣椒、山椒、生薑、火麻仁、芝麻、陳皮和紫蘇等七種材料，辛香味獨具。除了經典款七味粉以外，這家店還能一次買到其他口味的七味粉，像是柚子或咖哩等，而且還有限定版的特殊罐裝。
在長野的餐廳，桌上一定會放一罐七味粉。當然，那絕對就是八幡屋礒五郎的七味粉。我覺得所有的食物都可以分成「撒七味粉前」及「撒七味粉後」兩種，因為七味粉的辣味和香氣很有層次感，撒上食物後，就會突然讓食物變身，一物兩吃。
七味粉無極限，不只什麼都能撒，還什麼都能做，想當然耳，也不會放過甜點。在八幡屋礒五郎本店內，附設了一間咖啡店「橫町CAFE」，有賣餐也有賣甜點。甜點？！關鍵字出現了，是的，別懷疑，這裡的甜點就是以七味粉的概念製成，把七味粉拆成單獨的口味做成馬卡龍，並且都帶著一點微微的辣味。還不夠嗎？桌上放了一整排，口味全員集合的七味粉，要是願意嘗試看看的話，就每種都撒一點嘗嘗，調味出屬於你，獨一無二的馬卡龍。
最後順帶一提，八幡屋礒五郎店門外，連路邊休息的椅子都做成七味粉鐵罐的造型，相當可愛。
在通往善光寺的路上，有非常多歷史悠久的老店，其中不乏現在愈來愈少見到的傳統文具店。老派的我，從小旅行就覺得寫明信片，帶著一種出國旅行的儀式感，縱使現在可能很不合時宜了，偶爾還是想要在旅途中，寄明信片給此時此刻想到的，心裡重要的人。踏進「柏與紙店」這間老文具店，挑一份善光寺的繪畫明信片，找個小店休憩寫完以後，就拿到「善光寺郵局」寄出。
「善光寺郵局」是一棟古色古香的建築，這幢木製建築曾經是昭和7年竣工的老字號旅館「五明館」，旅館從江戶時代以來即以名門而聞名，在昭和61年結束營業，昭和62年（1987年）善光寺郵局遷移至這棟建築物內開始營業。因為外觀典雅美麗，早已成為善光寺周邊的知名地標。
喝過下午茶，寄完明信片以後，時間漸漸往傍晚走去。我沒有想到在準備返回長野車站的途中，我來到了一個地方，那成為了我這趟善光寺周邊散策景點裡，壓軸的最愛。
二手書店「遊歷書房」委身在「KANEMATSU」內，這是一間改造自塑膠工廠倉庫的空間，入口是雜貨與咖啡店，中間有裝置藝術展覽場地，裡面也有事務所的進駐，而「遊歷書房」這間書店就在倉庫的一角，低調的門牌，卻在推開門以後，驚喜地發現一個偌大的世界。
小小的一個空間，被三面落地的書架大牆包圍起來，置身其中，在別緻的天頂燈照耀下，氣氛非常震撼。這些書架一共收納了一萬多本藏書。
店長宮島悠太，在2011年開設了這間書店，他的成長背景很日劇，自從高中畢業以後，他就展開背包客旅行，探索世界，住過許多旅館。他常在旅館中看到其他背包客留下的書，於是他拿幾這些書來看，漸漸愛上了閱讀。他回到長野以後，曾在市內的大型書店工作七年，在三十多歲時，他決定辭去書店工作，開設了自己想要經營的專門書店，「遊歷書房」於焉誕生。書店以「遊歷世界，與歷史共遊」為主題，藏書不限於旅遊類型，而是希望藉著人文科學、歷史、哲學、宗教等領域，並按國別和文化分類，營造出讓人想要出發，去世界各地走走看看的衝動。
我挑了很久，最後決定買下一本關於今昔東京的二手書。從過往浮世繪的圖片，對照現在的東京模樣，希望能讓我對自己居住了近十七年的第二故鄉，能有更深層的認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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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開善光寺，走回長野車站時，看見車站屋簷下懸掛的燈籠，入夜後點亮了起來。我忽然想到，在參拜善光寺本堂時，有一處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地方。走到本堂的盡頭，有一個寫著「戒壇巡禮」體驗的通道入口，那是一個階梯，看起來是通往地下室。起初，我沒有特別仔細閱讀說明，只注意到標示寫著禁止使用手機，總之就這麼進去了。結果，步下階梯以後，心一驚，居然整個伸手不見五指，完全沒入了黑暗的世界。
因為一點光源都沒有，只能憑著手觸摸牆壁前進，並聽見遠方傳來的人聲，可是人與人之間距離到底有多遠？完全失去判斷的能力。一開始走的時候還算鎮定，可是通道很長，只能靠著雙手扶著牆壁前行，路有時有高有低，有時又忽然轉彎，深陷在沒有光的世界，突然覺得時間變得好長。
原來，這條「戒壇巡禮」通道體驗的用意，就是要你暫時離開你所熟悉的世界，在看不見的領域裡，靜下心來慢慢走。這條通道的上方其實就是神秘的本尊佛像，據說用雙手扶著牆壁走，最後能夠觸摸到位於佛像正下方的「極樂之鑰」，就代表與佛結緣，帶來好運。
途中，我聽見一群年輕人的聲音傳來。他們開玩笑說，沒料到忽然像是走進了鬼屋一樣，在漆黑中不斷重複著：「好可怕、好可怕！像鬼屋！會不會前面真的有鬼啊？」
我覺得有趣。在眼睛看得見的世界裡，我們總是會比較安心吧？而在看不見的世界裡，我們失去了眼見為憑的一切，或許才能「看到」自己內心真正的方向？善光寺，在一個有光的地方，走進一個無光的所在，充滿深意的安排。
明明是在佛的底座之下，該是有著神明的庇護，心裡卻害怕了起來。
其實前方沒有鬼。絕大多數的時候，我們恐懼只是因為，心裡有鬼。
善光寺
撰文・攝影：張維中
◉本文完整版收錄於張維中旅記《日本，旅人的形狀》｜原點出版，2024年11月發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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